作者:中央督导组 返回目录
送来物品的是一位已然衰落的侯爵,早逝的老侯爷令他在众多同代公侯中显得格外渺小。
此人虽无显赫之能,然而他那不幸的儿子屡遭科举之挫,最终不得已寻求他途,欧阳高因而与他结下了微妙的交情。
眼前奉上的物品,主要以金钱和布帛为主,香料亦随之而来。
然而,在太极殿中,仅能熏制苏合香,这些香料的价值便显得稍纵即逝。
余下的字帖等物,似乎是因欧阳高提及宋东升在修习书法而送来的,内含众多名家的字帖,以及笔墨纸砚,仿佛一份恭敬的馈赠。
宋东升略略扫视,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在其中的一沓纸上面。
“这个纸……”宋东升忽而抬头,声音中透出一丝迫切,“这些东西我可以留下吗?”
尚未等辛水答复,赵逸旭的声音便从远处飘来,“看上了什么?往日见你从不主动索取他人之物。”
宋东升随即起身相迎,赵逸旭却挥手示意,径直走向那几刀纸旁。
“此纸何以特别?”赵逸旭凝视着纸张,发出疑问。
“这些张,”宋东升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怀念之色,“是我故乡的纸。”
他家乡群山环抱,山上生长着丰美的竹林,恰是那种优质竹子,极为适宜造纸。
村庄中,家家户户皆有造纸的技艺,宋东升的父母亦不例外。
那些散发着独特泥浆香味的记忆,逐渐在他模糊的童年往事中清晰起来。
“村里有位秀才的女儿,识得古书,抄写得一方秘方,遂制出一种姚黄纸。”宋东升缓缓述说,语气中透出一丝自豪,“那纸淡白细腻,触感极为柔软,价值远超寻常纸张,常能卖得上好价。”
然而,命运的无情转折在第二年夏天降临,黄河决堤,村庄在洪水的吞噬下无情湮没。
宋东升的父母葬身于滔滔洪水之中,他无奈随流民入京,最终辗转来到皇宫,直至今日,似乎已成往事云烟。
宋东升握着那张纸,面向窗外,纸张随风轻轻作响,心中感慨万千,“没想到,十年过去,竟然还有人能做出如此纸张,且质量如此上乘。”
赵逸旭好奇地问道:“这纸是从何而来?”
宋东升低头查看送件单,缓缓道:“安平侯牵头,送纸之人名为张文瑞,乃户部官员。”
五福则适时补充道:“张文瑞是明和五年的进士,历经外放,今年方才调回京城。”
赵逸旭微微点头,神色似乎陷入了沉思。
宋东升手握着那张纸,心中满是渴望,再次地询问他,“这纸,我真的能留下吗?”
赵逸旭面带温和的微笑,缓缓说道:“都留下吧,这些微不足道的物件,何需不留下来?”
宋东升随即唤来辛水,让她将那些纸张悉数收起,心中不禁疑虑:“安平侯送我这些东西,是为了让我帮他处理些什么事务吗?”
赵逸旭轻声笑道:“你可真是个菩萨,刚刚接受了人的供奉,便急于为他人效劳。”
“我不敢亵渎菩萨。”宋东升忙念了几声佛号,以示敬畏。
赵逸旭忍俊不禁,轻轻将宋东升揽入怀中,漫不经心地撩拨着他如丝般柔软的发丝,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温柔的笑意,“安平侯心中所求,我自明了,你不必过于挂心,恩惠自然会在恰当之时降临于他。”
宋东升微微歪了歪头,将自己的脑袋靠在赵逸旭胸前,闷闷的发出一声“嗯”。
赵逸旭刚从朝堂归来,便与宋东升闲聊了一会儿,随后便转身去处理奏折。
书房中,欧阳高已经将张文瑞的卷宗送至。
张文瑞乃一位本分的官员,虽在何高之时并未受到重用,但辗转于七八个县任职,政绩颇为出色。
他送姚黄纸给宋东升,不过是因得知宋东升的籍贯,带上家乡的特产以表心意。
赵逸旭翻阅过卷宗,便将其放下,淡淡道:“姚黄纸甚佳,挑选上乘之品送入宫中吧。”
欧阳高应声而去,立即安排下去。
早晨尚且默默无闻的姚黄纸,傍晚便已成为贡品,且是陛下亲自钦点的贡品。
皇宫所需,王公大臣自然需步调一致,若文人墨客手中没有两张姚黄纸的信笺,便显得格外寒酸。
瞬时之间,姚黄纸在京城中供不应求。
送纸的张文瑞喜形于色,风风火火地回到家中,兴奋地对妻子呼喊:“快叫乡亲们赶紧做纸吧,这种纸绝对不愁卖!”
随着大雪的逐渐融化,宋东升选择了一个良好的天气,踏出宫门,前往琼台别院。
自姚黄纸的传闻流出后,趋炎附势之人愈发增多,他们没有欧阳高那般的关系,送来的物品多半都汇聚于琼台别院。
别院的管事干练无比,早已将各家送来的物品仔细检查,逐一登记造册。
宋东升轻抚着厚厚一叠单据,心中不免感慨,世间贪欲之人何其众多。
这些物品,赵逸旭准许宋东升保留,然宋东升暂时并无用处,仍将它们安放于别院,唯有精心挑选了一些礼物,准备赠与辛木、辛水、欧阳高及五福。
管事见他在寻觅女子所需的首饰,便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装饰华丽的盒子,内衬以柔软的白绒布,仿佛一缕轻风拂过心灵。
盒内静卧着一件如梦似幻的珍珠衫,珠子大小不一,宛如星辰般交错缠绕,流露出奢华的气息。
银环镶嵌的宝石闪烁着微光,仿佛在无声诉说着往日的辉煌,似乎本该佩戴在手腕的地方,而那最底层的腰链则以米粒般的珍珠缠绕成两圈,低调却不失华贵。
这一件奇异的珍品,既不像首饰,亦难称衣物,让宋东升想起了欧阳高曾为他披上的一件珍珠袍。
那时在琼台别院,赵逸旭以冰冷而犀利的目光审视着他,让他至今难以忘怀。
陛下究竟是厌恶珍珠,抑或是对红衣的反感,宋东升心中未曾明了,最终决定先将这件珍珠衫收起,暂不展露于人前。
在处理完琼台别院的琐事后,宋东升更换了衣衫,走出门去,心中想着要去找诸葛枫。
诸葛枫的住所偏僻,宋东升从马车上跃下,狐裘紧裹,抵挡着初夏的凉意。
他敲响了诸葛枫的门,却久久无人应答,邻居被他的敲击声惊动,告知他诸葛枫已出门,正与友人前往堆雪楼游玩。
无奈之下,宋东升只得转身朝堆雪楼而去。
楼前以冰雕成的八个盆景整齐排列,晶莹剔透,仿若一幅冰雪画卷,引得往来的行人频频驻足,流连忘返。
宋东升对此颇感兴趣,靠近细看,却因天气转晴,冰块逐渐融化,细节变得模糊,令人不免感到惋惜。
忽然,楼内传来一声巨响,似乎是什物坠落,宋东升心中一震,见里面的人慌忙奔逃,他却硬着头皮朝内挤去。
楼上,群英荟萃,衣着华贵的少年们神态张扬,而在他们包围之中的正是诸葛枫与孙伯阳。
为首的何居,乃是安妃的亲弟弟,今日带着狐朋狗友莅临此地,正与孙伯阳言语间互不相让。
孙伯阳素来不善忍气吞声,他那口才犀利,尤其在文人之间更显锋芒,二人因言语不合,激起了冲突。
孙伯阳如今已算得上是个有些声望的人物,短短半年内便从默默无闻的小吏跃升为吏部七品官。
人皆知孙伯阳背后有宋东升的庇护,升迁之速不足为奇。
诸葛枫身旁素服朴素,何居根本不识他,误以为他不过是孙伯阳的寒酸同窗。
宋东升在楼下听明了事情的经过,见上头剑拔弩张,眼看着就要动手,他急忙起身高声喝止:“住手!”
楼上的人纷纷向下投来目光,宋东升稳步走上楼,脸上挂着一丝淡然,“何家小国舅,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沈居眯起眼睛,带着一丝轻蔑,“原来是孙伯阳的主子,难怪你如此横行,背后有靠山便不同凡响。”
宋东升收拢狐裘,站定于不远处,语气冷静而坚定,“孙伯阳乃朝廷官员,殴打朝廷命官,乃是大罪。”
何居嗤之以鼻,“我便打了,你又能奈我何?”
宋东升未曾立即回应,便见东厂的执法者瞬间将整个二楼围住。
东厂之名声赫赫,楼下围观的百姓无不瑟瑟发抖,掌柜心中暗自哀叹,恐怕难逃一劫。
看见东厂的官兵,何居的酒意顿时清醒了几分,但他依然桀骜不驯,嘴角扬起一抹讥讽的笑容,声嘶力竭地质问:“你想拿我?凭什么!”
他自以为是的语气,在京城这个权势主宰的地方显得格外刺耳。
此刻,他对权势的倚仗竟然短暂地遗忘,正如一只在风暴中自信满满的鸟儿,殊不知风暴早已降临。
宋东升仅仅是微微抬起下巴,东厂的官兵便如同得令的猎犬,瞬间上前将何居和他身边的朋友们一并押走。
何居试图发声,然而一名狠辣的捕快一招便卸下了他的下巴,令他无法再发出任何声响。
随着人群的散去,孙伯阳的心中隐隐存有一丝不安,他急忙走上前来,欲向宋东升致以感谢之辞。
宋东升与孙伯阳寒暄了几句,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了他身后的诸葛枫身上。
诸葛枫微微低下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当他察觉到宋东升的目光时,终于开口道:“仗势欺人,并非长久之计。”
这句话在空气中划过,带着一丝难得的坚定与理智。
孙伯阳心中不禁一紧,生怕诸葛枫无意间触犯了宋东升,他不断给诸葛枫使眼色,然而宋东升却被这句话触动,低下了头,缓缓回应:“我不过是想吓唬他而已。”
孙伯阳见两人间的气氛微妙,连忙试图调和道:“宋大人也是为了帮我们解围啊。”
诸葛枫虽然在见到宋东升之前心中积累了诸多话语,但见面后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此刻,他站在宋东升面前,身着华贵的云锦与狐裘,已不再是任人宰割的角色,而是拥有了能够保护自己的力量。
对于宋东升来说,诸葛枫如今的变化显然不应被视为坏事。
“外面动荡不安,你还是尽早回去吧。”诸葛枫最终只是淡淡地说道,语气中透着几分关切。
“我,我是给你送东西来的。”宋东升说着,召来侍从,将他早已准备好的锦盒捧上。
盒中装着六刀纸,正是旧例中束脩的一部分。“这是我家乡的纸,名为姚黄纸。”
诸葛枫瞥了一眼锦盒,回应道:“姚黄乃花中之精英,这些纸的确名不虚传。”
宋东升被赞誉的瞬间,心中悬着的大石稍稍松动,但两人面面相觑,竟无话可说,最终宋东升只能告辞而去。
不知何时起,宋东升在与诸葛枫的见面中,心中再无昔日的轻松与愉悦。
他想念诸葛枫,却又深感对面的诸葛枫如同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峰,令他难以承受。
未来或许应减少见面的次数,宋东升心中自语,每次相见,心底的沉重愈发难以摆脱。
夕阳渐沉,宋东升回到宫中,四处已点起明亮的灯火。
东暖阁内灯光璀璨,宫女太监各自履行着自己的职责,殿中一片静谧,仿佛连空气都因其肃穆而凝滞。
宋东升走入东暖阁,映入眼帘的是赵逸旭懒散地倚在长榻上,正独自一人对弈。
赵逸旭抬眼见到宋东升怀中捧着几支腊梅,嘴角不禁勾起一抹笑意,语带戏谑:“倒还记得给朕带东西了?”
宋东升将腊梅递上,缓缓说道:“这是琼台别院花园里的梅树,今日去时见其已挂满花骨朵。”
赵逸旭接过梅花,清冽的香气中透着大雪的寒意。
他细致地将花骨朵上的冰渣轻轻抹去,命人取来一只梅瓶,恭敬地将梅花摆放在白壁墙边的矮几上。
宋东升的衣摆与鞋子都沾染了融化的雪,辛木与辛水见状,急忙伺候他换去外袍,又端来热水,恭谨地为他洗脚。
宋东升的双足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冰凉,浸入热水之时,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经过一段时间的浸泡,温热逐渐渗透进他的脚踝,令他感受到了一丝温暖,也缓解了身上刺骨的寒意。
辛水小心翼翼地端来一小罐活血防冻的药膏,宋东升蜷起双腿,缓慢而仔细地将药膏抹上。
“你会下棋吗?”赵逸旭问道,声音中透着几分随意。
宋东升用布巾拭去双手上的水渍,摇了摇头,“不会。”他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那就学吧。”赵逸旭微微一笑,随手落下了一枚棋子,目光中带着鼓励,“朕来教你。”
宋东升神情倦怠,蜷缩在榻上,眼中流露出一抹无辜与可怜,低声说道:“我,我不想学,也学不会。”
那一刻,他的眼神宛如秋水般清澈,却又透着几分无助。
赵逸旭见他这般模样,不禁发出一声轻笑,心中虽有几分不以为然,却也没有强求他学习棋艺,只是轻轻招手,示意他靠近。
宋东升缓缓地从长榻上挪动身子,依偎到赵逸旭身旁,似乎在寻求一种温暖的庇护。
赵逸旭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心中一瞬间竟有些心疼,仿佛触碰到了他内心深处的脆弱。
然而,宋东升的脸上却是干净而清淡,唯有那微微耷拉的眉眼透着几分疲倦。
“你比朕想象中的还要无忧无虑。”赵逸旭感慨道,语气中透着一丝真挚的叹息。
“我怎么了?”宋东升嘟囔着,声音低沉而无奈,“我一回来你就说我。”
“这可不是听得懂的话,”赵逸旭轻轻嗤笑,“何必装傻呢?”
此时的赵逸旭,已不再是那个乐于被宋东升糊弄的君主,宋东升则在他身旁轻轻蹭了蹭,依偎在他的肩头,默然不语,似乎在用沉默表达着自己的依赖与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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