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明熙公主宫中求见母妃并执意出宫

    明熙静静坐于席上，身着一袭海棠色织金短袄，衬托出她稚嫩的面庞，裙摆则是大红色的蝶恋花纹，恍如盛开的花朵在微风中摇曳。

    她的头上，簪着一对精致的攒金白玉梅花簪，闪烁着淡淡的光辉，令这位年幼的公主已显得华贵无比。

    然而，相较于身旁两位随母妃在皇帝面前谈笑风生的皇子，她的沉默更显得分外突兀。

    太后温和地召唤她走近，明熙便恭敬地站在太后身边，端起酒杯，向皇帝致以祝酒之词。此时，赵逸旭微微抬手，指示公主和皇子们享用甜牛奶煮的圆子，而未曾提及酒水的份额，似乎暗示着皇室宴席的庄重与分寸。

    宋东升恰巧站在赵逸旭身旁。

    后宫嫔妃们对他态度复杂，既有如淑妃般的冷淡与鄙夷，又有如安妃般的无动于衷。

    秦六却小心翼翼，生怕在这种庄重的场合招惹皇上的目光，便隐匿在后面，保持沉默。

    宋东升心中也难免感到压迫，仿佛淑妃那犀利的目光，像针一般刺入心底。

    于是他决定暂时避开这场宴席，走出包围着的华丽之殿。

    正殿外，宫女和太监们恭谨地伺候着，等待着主子的召唤，而殿后的宫人们则揉着手，静默地伫立于檐下，凝望着远处绚烂的烟火，似乎在欣赏那短暂而华美的瞬间。

    刚踏入茶室，秦六便恭敬地起身，请宋东升落座。

    秦六是个谦卑而又温和的人，虽说年纪略长，却在宋东升面前不敢自恃。

    他的态度恭顺，言语间流露出亲近之意，似乎两人之间的身份地位在这一刻不再重要。

    “秦公公，您也请坐吧。”宋东升微微一笑，语气中透着淡淡的温和，“站久了，我来这里略歇一歇。”

    秦六这才坐下，显然他认为自己与宋东升是一类人，因而格外殷勤。

    然而，在他们的交谈中，话题始终围绕着那些琐碎的侍奉事务，尽管秦六侃侃而谈，宋东升却对此不甚感兴趣，偶尔应和几句，便不再深聊。

    他心中盘算，或许应该返回宴席，正当他起身之际，却在门外的拐角处遇见了身着斗篷的明熙公主。

    公主旁边的乳母神情焦虑，试图劝导她尽早回去，但明熙似乎并未打算离去，反而目光坚定地望向宋东升，仿佛在等待他的出现。

    “这样寒冷的天，公主为何独自伫立于此？”宋东升快步走近，语气中带着关切。

    明熙公主抬起头，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恳求，“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公主不必如此，奴婢承受不起。”宋东升将自己手中的炉子递给她，邀请她站在避风的地方。

    她握住宋东升的衣袖，急切地说道：“我想见见我的母亲。我听闻父皇近日赦免了一些何高案的党羽，或许是他心软了，我想趁此机会见见我娘。”

    “我知道你在父皇面前很得宠，能否帮我说几句好话？我日后必定回报你。”明熙公主的声音低得几乎难以察觉，然而其间透露出的焦虑与无奈，透露着她在宫中的孤立无援。

    她知道，若不求助于宋东升，便无人能够代言她的请求。

    宋东升微微抿嘴，思量片刻后道：“我将尽力一试，公主，您还是先回去吧。”

    乳母见状，也低声劝导，最终带着明熙公主回到了席上，留下一片肃穆的氛围。

    宋东升在沉默中等待了片刻，心中思索着该如何措辞，才缓步走向赵逸旭的身旁。

    此时的赵逸旭酒意已浓，见她归来，便关切地询问：“明熙找你有何事？”

    话音刚落，宋东升却一时语塞，似乎被什么压抑住了，半晌才轻声道：“团圆佳节之际，公主心情不佳，我略作劝慰。”

    既是团圆的佳节，公主为何会心情沉重？

    赵逸旭凝视着酒杯中澄澈的液体，思绪万千，继而缓缓说道：“她希望去见安妃。”

    宋东升微微屈身，语气恭谨，低声回应：“今年年末，宫中无数的宫人，以及朝中文武百官，甚至宫外戍边的将士们，皆铭记陛下的恩德，公主又何以不享其惠泽？”

    赵逸旭的目光透着复杂，沉吟片刻，终于做出了决定：“再过半个时辰，送她去西苑见安妃，明日之后，朕不想再从她口中提起安妃之事。”

    宋东升低垂着头，心中明白，只得应声：“是。”

    稍晚，宋东升便将明熙公主接走了。太后见状，便向赵逸旭询问：“明熙去哪里了？”

    “她觉得不适，朕让她先回去休息。”赵逸旭答道，眼神中透出一丝无奈，“小孩子多虑，熬不住。”

    淑妃在一旁，心中嫉妒不已，见不得明熙这位失去母亲的公主竟比自己儿子更受宠，便道：“公主似乎太娇贵了，守岁乃是祖宗之规，大家聚在一起说笑，也未曾觉得疲累。”

    赵逸旭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反击道：“若你不觉得困，那便从今往后少睡觉，从初一守到十五，为你的祖宗尽心尽力。”

    淑妃面色骤白，心中慌乱，立刻跪倒在地求罪。

    太后见除夕夜的气氛正要因争执而凝重，便轻扯了赵逸旭的袖子，低声道：“皇帝不过是开个玩笑，你也无需多言，照看好二皇子，切莫让他受了凉。”

    一边的宫宴热闹非凡，笑声阵阵，而在西苑，那灯火却显得格外黯淡，安妃身着素色棉布衣裳，坐在昏暗而冰凉的室内，目光静静投向窗外，凝视着那转瞬即逝的烟火，心中隐隐涌动着无尽的思绪。

    门口突然透出微弱的烛光，春水慌忙而急促地闯入，语气中透着无比的紧张：“娘娘，明熙公主来了！”

    安妃先是怔住，仿佛从梦境中被猛然惊醒，随即站起身来。

    就在她刚起身的瞬间，明熙便如风般奔入，毫不犹豫地扑进安妃的怀抱中，轻声呜咽：“娘！”

    母女二人紧紧相拥，泪水倾泻而下，痛苦的哭声在空气中荡漾，宋东升在外静静观望，心中不忍，感受到这一幕的沉重与无奈。

    他对乳娘郑重叮嘱，无论如何，明日皇帝带着妃嫔去拜见太后的时刻，公主必须回来，且此后绝不可再提及此事。

    乳娘一边恭顺地点头，一边跪下向宋东升行礼，口中不断致谢，显得分外恭敬。

    这一夜，几乎是安妃与明熙的最后一面。即使未来两人各自平安无事，能够再相见的机会也将岌岌可危。

    安妃将明熙紧紧揽入怀中，从她口中得知如今的动荡局势，亦传授给女儿许多重要的教诲。

    “若宫中生活难以忍受，求你父皇立刻放你出宫，前往公主府居住。让他为你挑选一位优秀的长史，教你诗书和史籍。倘若无人庇护，你便需更加聪慧。你的封地和俸禄必须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学会记账，善于理财。”

    “公主府的侍卫也不可或缺，求你父皇为你赐予护卫，切忌选择那些野心勃勃之人，因他们心中只求上进，难以在你一人之府中安分。应挑选宗室与勋贵之人作伴。”

    “常去向太后请安，牢记自己作为孙女的孝心，待人以诚，才能换来他人的真诚。”

    “继续与宋东升交好，不要以为与太监交往会损伤你公主的尊严。宋东升心地善良，又得皇恩厚宠，他对你有所帮助，你也应铭记他的恩情，知恩图报，这段情谊方能长久。”

    安妃轻柔地抚摸着女儿的面颊，心中惦记着把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还有，你要铭记，你是陛下的长女，这便是你的依仗。若遭遇委屈，无需一味忍耐，适当张扬也无不可。只要陛下没有狠心至极，欲除亲骨肉，你依旧是高贵的大公主。”

    天边渐渐透出微光，明熙公主满脸泪痕地走出西苑，心中满是对未来重逢的渴望与无奈。

    元宵节过后不久，明熙便向太后提及她希望出宫前往公主府居住的愿望。

    太后闻言大为震惊，追问她是否在宫中受了委屈，或是身边的宫人不尽心。

    明熙却坚定地摇头，断然表示并非如此，只是执意要出宫。

    无奈之下，太后只能暂时稳住明熙，随后便独自去找皇帝商议此事。

    太极殿内，皇帝端坐于案前，仔细批阅着密密麻麻的奏折，身旁的宋东升则恭敬地在铜兽香炉中洒下香料，袅袅的香烟在殿内氤氲缭绕。

    此时，太后迈着稳重的步伐来到殿中，皇帝立即起身，恭敬地将太后迎至上座。

    太后刚一落座，便紧握着赵逸旭的手，面露焦急之色：“明熙说她要出宫去，在公主府居住，你快劝住她！”

    赵逸旭微微皱眉，目光如炬，扫向宋东升，淡淡问道：“她要出宫？”

    宋东升抿唇，微躬身道：“我对此事并不知晓。”

    太后面露担忧之情，赵逸旭则轻声安抚道：“想必这是安妃教唆的，快召明熙来。”

    不久，明熙公主便在寒冷的正月中，披着厚重的披风，捧着手炉，走入太极殿。

    殿外时而飘落的雪花，似乎与她内心的紧张相呼应。

    她恭敬地向君父行礼，规矩而稳重。

    赵逸旭凝视着她，片刻后才示意她起身。

    当明熙起身时，恰巧与宋东升的目光相遇，瞬间的相交便如流星划过夜空，旋即消散。

    赵逸旭缓缓道：“你不过九岁之龄，怎会急于出宫？”他审视着这个自己心爱的女儿，目光深邃而严厉。

    明熙微微抬头，迎着皇帝的视线，缓缓地点头，声音清晰而坚定：“儿臣已想明白，非因宫中受委屈，亦非宫人伺候不周。”

    赵逸旭慢条斯理地回应：“若不在朕与太后身旁，难免会有疏忽之处。”

    “儿臣并非想要永远留在宫中，早晚都要出去的。”明熙低下头，语气中透着些许不安，“我只是觉得，宫外的世界要比这里自由。”

    赵逸旭的目光如同锐利的刀锋，令明熙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心中悄然升起一丝恐惧。

    “好吧。”赵逸旭沉吟片刻，最终不顾太后的反对，缓缓说道：“既然你要出宫，便要告诉朕你所需之物。”明熙顿时松了口气，言辞坚定：“我需要长史、女官，以及将军护卫。”

    太后惊异地看着这个孙女，心中满是意外，明熙的每一句话都超出了她的预期。

    赵逸旭则冷静地回应：“女官由你自选，长史朕来为你安排，护卫从府军前卫中挑选。皇太子府的旧制为四十名带刀官，你可以得一半，二十人将供你所用。”

    在皇帝的每一个承诺中，明熙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富足，紧张的心情中涌起一阵喜悦，似乎未来的日子，将会远比眼前的困境要美好。赵逸旭将明熙的要求逐一应允，然而，忽然间，他问道：“明熙，你这是要与朕割席吗？”

    明熙愣住了，在太后的焦虑注视下，竟久久无法反应。

    最终，她跪下，行大礼，声音柔弱却坚定：“明熙不敢，父皇永远是明熙的父皇。”

    随着明熙的离去，殿中弥漫着一阵沉默，赵逸旭静静坐在那里，良久之后，才动了动身子，摇头自语，亲自送太后回慈宁宫，低声道：“母后，您说得不错，明熙的确肖像于朕。”

    太极殿外，明熙静静等待着宋东升的到来。

    远方，宋东升披着深色的斗篷，缓缓踏步而来，他身上那一袭湖水绿的衣衫，犹如寒冬中傲然挺立的青竹，清丽而高贵。

    他的神态与明熙初见之时相比，已然迥然不同，眼神透亮，带着几分灵动，仿佛是一位出身豪门的公子，散发着无与伦比的自信与风度。

    “父皇已然准许我出宫，”明熙开口道，声音沉稳而坚定，“公主府于年前已告竣工，只待小幅修饰，便可迁入。方静我会一并带走，任她担任我公主府的女官。”

    她的语气中流露出一丝郑重，似乎在做出一个不容小觑的承诺。

    宋东升微微拱手，恭敬地行了一礼，“多谢殿下。”

    他的声音中透出一份谦卑，像是对明熙的一种无声的感谢。

    “方静乃我母亲的旧人，我理应照顾她，”明熙微笑着回应，语气里透着温情，“你对我的恩情，我绝不会遗忘。”

    宋东升略微犹豫，语气平静却坚定地说道：“殿下不必如此言辞，主仆之间无须报答之言。”

    明熙摇了摇头，目光回望着巍峨的太极殿，语气中透出几分深邃，“在这皇权之下，人人平等。相较于我，你更得几分父皇的恩宠。”

    提起赵逸旭，宋东升不由得沉默，片刻后，他轻声说道：“陛下心中还是惦记着公主的，殿下如此坚决要出宫，恐怕陛下心里会有几分难过。”

    明熙微微歪头，眼中闪过一丝探询，“他真的会难过吗？”

    待明熙走远，宋东升步入太极殿，书房里静谧无声，仿佛岁月在此停滞。

    他轻手轻脚地走进暖阁，目光所及，赵逸旭立在窗边，凝视着外面那面红墙上，阳光所晒之处，正在融化的积雪，恍如时间的流逝在他心中缓缓荡漾。

    宋东升静静地站在一旁，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开口。赵逸旭终于轻声感叹：“不该让明熙与安妃见面的。”他的声音低沉，传入宋东升的耳中，令他心头不禁一震。

    “或许，”宋东升鼓起勇气说道，“公主只是心性顽皮，认为宫外的生活更为自在。”

    赵逸旭轻轻一笑，转过身来，目光复杂，“宫中何以不自在？我在这宫中已度过二十七个春秋，未曾觉得有何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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