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潘衍菲 返回目录
04.
那是她的结束,他们的开始,而回忆总是在你以为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来打搅。
从洛钦歌的婚礼上仓皇而逃的林星辰,来到江边坐了很久很久,温润的风掠过江水轻抚她的脸庞,脑海中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仿佛在重新拼凑着,一幕幕欢喜忧愁如同电影播放一般重现在脑海里。
林星辰,放过自己。
她忽而感到一丝清冷将自己环抱起来,抬眸望着江边孩童们打闹,可那些欢声笑语却如何也温暖不了她的心。
她的心,早就破碎不堪。
等到太阳下山,夜幕来袭,街边路灯打下昏黄的剪影,林星辰在那些黑色阴影下数着步伐失神前行,倏然她抬起头迎着那刺眼的光亮闭上眼睛。
我喜欢你,在这样的时光中太过奢侈。她无奈的叹息仿佛只有自己才能听见,只婚礼上那一眼,便让她八年的日子一瞬即逝,仿若空物。还好命运终究仁慈,我们足够坚强,即使在脑海中排练过千百万次的重逢没能派上用场,还可以狼狈逃跑。
她穿的白色长裙在江边坐得有些皱巴,而风也吹乱了她的头发,一路停停走走迎着路人偶尔投来的怪异目光,她终于走到了家门。
依旧住在幸福民巷。老式的楼梯扶手上已有斑斑锈迹,偶尔还有些搁手,好几层楼的照明灯忽明忽暗,也不知道是不是快要拆迁了,所以居委会干脆也就不管了。
她上楼时,随之楼下传来阵阵脚步声,似乎是在跟随着她。而那一声声仿佛倒计时一般,同某一处记忆相逢,从她心里炸开,下意识地害怕,步伐不自觉地快了些。
老楼这一层恰逢照明灯坏掉,楼下的脚步声越发清晰,神经紧绷的她胡乱在包里翻找一通拿起钥匙,可偏偏手上颤抖着钥匙无论如何也对不上锁孔,她急的快要哭出来。
一刻,钥匙契合锁孔,她用力拧开了门,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啊——”
手臂上传来的力度生生疼得让她喊出声,被这股力量拉扯着跌宕了几步,惊恐地再抬起头时,面前人那熟悉的气场,让她狠狠愣在原地。
借着微弱的月光,她看见他脸上生气悲痛的表情,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仿佛要将她拆卸入腹。
“你就那么不想看到我吗?”
再次听见他的声音,林星辰只觉得如同过了好几百年,她不记得当年对他所说的第一句话,也忘记了最后一句,而久别重逢的第一句承载了所有的记忆,奔涌而来。
他依旧穿着婚礼上那件黑西装,阴桀的目光却仿佛从地狱而来的恶魔。
“说话,林星辰。”他不悦地皱眉,叫她的名字如此轻声。
她挣脱开他的手,收起方才怠滞的神情,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声音不温不热:“好久不见,陆一白。”
她没想过,多年以后再次相见会是在如此狼狈的情况。他也没想过,说了那么多年的好好谈谈,却在见到她的这一刻分崩离析。
这一刻她似乎没有想象中的慌乱,反而比面前的人还要平淡:“有事吗?没事我先回家了。”
后者凝着目光打量着她,他以为她会惊慌失措,会害怕恐惧,可她除去刚才一瞬失神,回应他的只是平淡。而他偏偏厌恶这样的平淡,仿佛自己做的一切都那么可笑。
“今天洛钦歌婚礼,你怎么走了?”他的声音不温不火,带着质问的态度。
果然,他还是在婚礼上看见她了,对吗。
林星辰别过脸,那是她说谎时的下意识动作:“我有点事。”
“什么事?”陆一白自嘲地笑了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在江边待了一整天的事?”
“你跟踪我?”林星辰错愕地看向面前的男人,脸上写满不解,在她的记忆里,陆一白绝对不是一个会这么做的人。
她的反应情理之中,后者并不打算解释什么,反而问:“所以,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对吗?”
林星辰垂眸没有回答,两个人面对面沉默地站着,周围空气仿佛都静止了一般,静得她听得见彼此的心跳。
良久,陆一白低沉着嗓音,缓缓说:“就算再也不想见我,也得跟老同学们打声招呼吧,你就这么走了,任谁都知道你是在躲我呢。”
他说得很轻很轻,与刚见面时的语气完全不一样,更像是在哄小孩子一般,听者沉默,不知道回复什么才好。
“星辰,我们好好在一起吧。”
最后,他这样说着。林星辰望着他目光闪过一丝惊讶,继而无力地轻笑,声音干涩:“对不起。”
八年。
她在国外的真实记忆只有三年。
而整整五年她都住在精神病院里,整天过着恍恍惚惚的日子,暴躁恐惧时时刻刻都会侵蚀她的神经,内心曾一天天崩塌,又一天天重建。
害怕接触,所以锁上了门;害怕声音,所以逼得自己快要失聪;害怕幽暗,却又不再期待光明。
“陆一白,对不起。”
她唯一清醒着的时候,就是天天在本子上写着他的名字,以及一句对不起。
后来她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也慢慢忘记了她还爱过他,她的意识和行为靠着药物去维持去约束。
那五年过得太痛苦了,痛苦得她醒来以后以为那是别人的生活,过去的二十三年是一场漫长的梦。
而在这场梦里,她唯一学到的只有逃避。
星辰......我们好好在一起把。
她多想点头,多想笑着答应他,如同那年他笑着回应她的喜欢一般。可是感情那么沉重,时间只是让她淡忘了八年前所发生的,可她明白那终究如同梦魇一般缠绕在她的心头,挥之不去。
陆一白,所有的事都不一样了,你看到的我不再一样了。
她仰头靠着门,听着门外的脚步声远去,紧绷着的弦就这么断掉,佯装不在乎瞬间破碎,眼泪一刻崩溃,她渐渐蹲下,环抱着自己泣不成声。
高考倒计时二十六天。
她和陆一白大吵一场,至于原因她已经想不起来,只记得那是冷战得最长久得一次,洛钦歌三番两次特意询问,蔡伟铭再也不敢开他们的玩笑,隔壁班的女孩又开始悄悄递给他情书。
那时候,陆一白因为身高调到了后排,已经不是她的同桌。她和他不再说话,上课时她只是偶尔悄悄回过头去偷看,直到看见那张认真听课的脸时,又迅速佯装没事收回目光,真的只是偶尔。
她在等,等他主动和她说话的那一天,可惜两个人的自尊心都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为什么每次吵架都是我先道歉,难道他就不能道歉吗?”林星辰一边喝着奶茶,一边坐在操场边阶梯上吹着风。
“你俩谁道歉不都一样嘛,还计较这么多干什么,就不怕你这一等,被其他人给截胡了,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洛钦歌头疼地看着她,只觉得恋爱中的人大概都是这幅模样,又暗暗在心里为陈易木打上一个叉。
轻叹一声,林星辰的眼神中掠过一丝失落,她的目光随着落地的树叶飘零放远,最后轻笑着撇撇嘴:“不是说,感情里谁陷得越深,就输得越一败涂地吗?”
她想,他们的感情就是这样。她的暗恋,她的告白,她的妥协,所有的一切他怕最后只是自己陷得太深罢了。
林星辰,陆一白。
她曾经不敢靠近却幻想着以后,而如今靠近了却害怕谈起以后。
洛钦歌摇摇头,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不太合适,就这样默默陪着她,坐了好久好久......
考前最后一次放假回家,原本家就离得远,学校还多加了一节课才放,她坐着高峰末的班车,下车时已是晚上八点的夜晚。
耳机里循环播放到一首“房间”,她记得这是陆一白在去年全班的压榨下去参加校园歌手比赛时唱的歌,不带高音,用他独有的低音炮去诠释,她记得当时全场的灯光都洒在他一个人身上,他唱着歌目光却似乎在寻找她的身影,而她没形象地站起来,跟着其他班的女生一起喊着他的名字,那时候她是坚信他们的后来的。
这夜月色幽凉,影子斜斜地映在地面,她回家的路途中得经过昏暗漆黑的小巷,这样才会更快一点回到家。那空无一人的黑暗几乎要将人吞噬,暗暗将自己耳机中音乐的音量开大声了些,她朝着小巷走去。
噩梦来临得毫无征兆,小巷里发生的事成了所有崩溃的裂口,她再次醒来时,呆呆地望着站在病床边的外婆,看着外婆上前紧握着自己的手,泣不成声......
她明白那发生了什么,所有的黑暗和痛苦的记忆涌来,她崩溃地扯掉自己手背上的枕头,血液倒流溅出,刺得她双眼发红。一把挥掉床头柜上的所有东西,她的手指甲狠狠扣着墙壁,陷出浓重的伤痕。
“啊——”她像个疯子一样尖叫,甚至自残,扯着自己的头发往墙上撞去。
“星星,星星......我的孙女......”外婆还来不及按下床头的呼铃,连忙走上前抱着她,悲痛地喊着她的名字,泪流不止。
强暴。
这个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痛苦,却出现在了她的人生里。警方抓到的罪犯却是一个精神有问题的流浪汉,关押了几天后就释放了。
要怎么办,要怎么办?所有的痛苦都留给了清醒的人去承受,承受不了的她最终选择了逃避。
“外婆,我求你不要告诉学校,不要告诉任何人,带我离开这里,带我走吧!”病床上的她脸色苍白得不像样,少有的清醒的时候,如此哀求着自己的外婆。
外婆在这时仿佛又老了许多,那些眼角的皱纹竟从未如此明显,她颤抖着双手用尽全力:“好,我们走,外婆带你走。”
林星辰离开了,就如同从来都没有这个人的出现一般。
后来的故事,她缺席了八年,回国以来旧人相遇时爱问她这八年过得怎么样,可她不爱回答,仅仅付之一笑。
八年,连同过去的十八年,她都想删去,包括那段还有他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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